2016年8月6日 星期六

《雙縛戀歌》(19)


  19.



  「欸,光秀光秀,你最近遇到什麼好事嗎?」葉隼嚥下嘴裡的飯,用好奇的眼神看著我。

  「呃,怎麼突然這樣問?」我吞下一口拉麵,用同樣疑惑的眼神看回去。

  「沒啊,就看你滿面春風的樣子,平常明明都一臉沉悶,怎麼今天看起來心情特別好,而且你是不是變瘦了啊?」葉隼用手撐著頭,一邊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最後將目光投向我的脖子:「還是你脖子上那個是什麼啊?頸環?怎麼前面還掛了個鈴鐺,看起來有夠像小狗的項圈的啦。」

  「呃……可能因為我暑假有在減肥跟運動吧,至於這個喔……」

  我想了想,決定大大方方地燦笑著坦承。

  「這是我女朋友送的。」



  葉隼是我的大學同學,是個徹頭徹尾的阿宅,尤其是個不折不扣的蘿莉控,每逢FF總會殺進去敗家一波,尤其我們都是台大的學生,佔盡了地利之便,跑同人場就跟進自己家後院一樣熟悉。

  他之所以叫我「光秀」的原因,則是因為我的本名叫做「呂唯新」,由於大家都是唸日文系的,馬上就被聯想到「明治維新」的梗,結果這傢伙卻突然開口說了一句「那就叫你明智光秀啦」,跳躍性的思維令人費解,但我的綽號就這麼定下來了。

  最初還覺得什麼跟什麼啊、但聽久了我也漸漸習慣了,反正大家也沒有惡意,有個大家一起叫出來的名字,意外地也是件很親暱的事。

  其實會來唸日文系的人,有很多都是對動漫有興趣的動漫迷,我自己雖然不算重度宅但也是稍有涉獵,因此和葉隼還算聊得來,也或許是因為我自己不是迷得很深的那種,對習慣低調的葉隼來說比較好相處,久而久之也就熟起來了。

  話雖如此,家境似乎很富裕的葉隼同時卻是個標準的潮男,染成橘金色的頭髮用離子夾和髮膠抓成一個帥氣俐落的髮型,一身不知道哪個名牌的背心和黑色的Levis牛仔褲,背心底下卻是件印著我某個蘿莉女角圖案的鵝黃色T-shirt

  葉隼就是個這麼奇妙的人,他完美地揉合了宅與潮的屬性,這兩個總被視為衝突矛盾的元素在他身上卻毫無排斥地融合,聽說他還曾經被星探相中、也替別人代言過牛仔褲,至於他之所以沒走上星途的原因很簡單──因為一來他不缺錢,二來他沒興趣犧牲可以宅在家看動畫的時間去當什麼無聊的明星給自己添麻煩。

  據說我們班上有不少女生暗戀他,不過只有我知道,這個帥到不行的潮宅早就名草有主了──對象是醫學系的另一個男生。

  是的,這個迷倒系上女生的御宅系帥哥,和他交往的是個男生。

  我個人是一點都不在意,反正我自己也是正太控,嚴格說來我抖M元素的啟蒙其實也是BL小說,所以我對同性戀並沒有任何不適應的症狀,雖然我後來認清自己喜歡的還是女孩子,但對男生與男生之間的戀情,我並沒有任何反對的理由。

  反正我覺得我跟凌夜姐的交往模式,比同性戀還要來得不被世俗所接受吧哈哈。我自嘲卻又自豪地這麼想著──真開心,明明是這樣肯定會被社會所唾棄的我們,竟能順利地在茫茫人海裡遇見彼此。

  真的是,幸福到連我都覺得不好意思了呢。



  「哦,你也交女朋友啦?看不出來這麼突然,誰啊?班上的女生嗎?」

  似乎對我的答案不感意外,葉隼只是頓了一下,然後旋即跟我八卦了起來。

  不過,雖然我跟葉隼的交情很好,但我這私密的性癖可是未曾和任何人提過,即便是葉隼這樣已經大方地告訴我有男朋友的人,我還是不敢輕易地向他坦白自己的淫蕩。

  也因此,我當然不可能把我和凌夜姐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只能用最概略的方式帶過:「不是班上的女生啦,嗯……算是網友吧,網路上認識的。」

  「網友啊……長什麼樣子?交往幾個月了?怎麼認識的啊?」

  「我們目前交往大概一個月吧,不過認識嚴格算起來大概四個月了,至於她長什麼樣子、我們怎麼認識的嘛……嗯,這些無可奉告。」我擺出高深莫測的微笑:「然後我脖子上這個項圈,是她送我的……交往紀念禮物。」

  「靠,小氣欸你,我男朋友都給你看過了你在這邊跟我裝神秘,嘖嘖。」葉隼嘴上這樣唸,卻還是笑得很替我高興的樣子:「交往還要送紀念禮物的喔?不過我說這個紀念禮物看起來也太像項圈了吧,幹麻,是要緊緊圈住你的人嗎?」

  「是啊。」我燦爛地笑著,放下手邊的筷子、撫摸項圈上頭的鈴鐺。

  「媽的,也太浪漫了吧。」葉隼對我扮了個鬼臉,一副不爽被閃的樣子。

  「嗯,是挺浪漫的。」

  「哼哼,難怪看你一整天都笑得這麼開心,學期中的時候我就注意到你好像有變開朗一點了,原來是遇到真命天子……不,真命天女了啊。」葉隼笑著,伸手夾了片小黃瓜:「好啦,既然你爽成這個樣子,那麼這一頓就給你請客啦?」

  「那有什麼問題。」我微笑,繼續埋頭吃麵。

  「開玩笑的啦哈,哥哪好意思叫你這個剛談戀愛的傢伙請客啊,錢留著買禮物送女朋友吧。」葉隼笑道,然後突然又說:「對了,你知道浴衣祭的事吧?」

  「浴衣祭?」

  「嗯啊,臺北地下街的浴衣祭,今年辦到第四屆了,簡單來說就是個大家穿浴衣去沾沾氣氛的祭典,地下街官方也會安排一些活動,一些單純的日本活動先不說,每年還會有NICO歌手同樂會,搞得地下街都被一群迷妹擠爆啦,地下街也會多一些日本風味的攤販,嚴格說起來也沒什麼,不過去感受一下祭典氣氛還不錯啦。」

  「這樣啊……」我含著筷子,看著葉隼赤紅的眼睛思索著。

  「我跟未央應該也會去,你呢?要不要找你家閃光去約個會啊?」未央是葉隼男朋友的名字。

  「聽起來還不錯,我回去問問看她。」

  「嗯,要來再跟我說……不對,要來也不用跟我說,你們自己去約會吧我就不打擾啦,反正先跟你說我們也會去就是了。」

  「OK,那就我回去問過我女朋友再跟你說囉。」

  「行,對了,你有需要浴衣的話可以跟我借,我這邊有三件,一件借未央,還有一件可以借你。」

  「真的嗎?那我就不客氣了喔?」

  「靠,這有什麼好客氣的,等等我載你來我家穿穿看啊,你喜歡就借你帶回去,順便連木屐一起給你,不過你女朋友要穿的話我就愛莫能助啦,我這可沒有女生浴衣,不過要訂的話我倒是幫得上忙啦。」

  「我再問問看她需不需要,那就先謝謝你了。」我感動得簡直熱淚盈眶。

  「小事啦不謝不謝,可樂餅分我一塊就好。」葉隼笑笑,作勢要夾走盤中切成四等分的可樂餅。

  「給你給你。」我也開懷地笑著,開始在腦中勾勒凌夜姐穿著浴衣的模樣。



  不知怎地,回想起了前幾天和凌夜姐去玩水時的畫面。

  ……「女朋友」這三個字說起來很耀眼,但是前面加上一個「我」的所屬詞性後,這四個字突然變得令人有點害羞、又有點興奮呢。

  尤其,「我女朋友」這四個字從我口中說出來的指涉,是凌夜姐這樣的女生──我的寵物、我的女人。主宰著我的人、臣服於我的人。

  我果然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啊。



     *



  「香穎,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綺凌吸了口茉香蜜桃冰茶後,突然沒頭沒腦地講上這麼一句。

  「妳怎麼知道?」我愣了一下,不過想想也沒有對她隱瞞的理由,索性就用了這個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方式隱蔽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本名叫作「李香穎」,也常被人家戲稱李商隱,不過我自己倒是挺喜歡這個措辭華美的詩人,所以也不討厭這個稱呼。

  「別小看女人的第六感吼,光看妳一眼就知道了,那個氣息完全不一樣咩。」綺凌得意洋洋地說道:「還有妳脖子上多了一條銀項鍊啊,怎麼?男朋友送的?」

  「嗯啊。」我微笑,伸手又插了塊蜜糖吐司起來吃。



  白綺凌──她是外文系的人,但因為清大的社會組科系都是在同一間學院裡上課,再加上她又對性別學有興趣,我們一連在好幾堂性別學的課堂上遇到,也因為分組報告而有過熱烈討論,於是就跟她熟了起來,可以說是我在清大認識的同學中與我最親暱的一位姐妹淘。

  而且最讓我驚訝的是,她的母親竟是國際知名的女裝品牌「華綾」的服裝設計師之一,華綾雖然出身法國、但卻不惜重金在世界各地網羅人才,極力擴張她們的版圖、意圖打造出由綾羅綢緞交織而成的夢幻國度。

  她們的衣服以精緻華麗為主,從洋裝到禮服甚至內衣都有部門,雖然因為總是採用質料高級的布料而昂貴,但她們的設計也總是別出心裁,並不是純粹地鋪張奢華而已,而是確實地兼具了美感而不流於浮誇,簡直就像是童話的公主們所穿的衣服似的。

  只是,也因為價格實在不斐的緣故,我也只有一件她們的洋裝和一套內衣而已。

  我實在萬萬沒想到,我竟然有機會在清大裡偶遇一位華綾的服裝設計師的女兒──而且綺凌未來也打算投入這個行業,就讀外文系僅是她自己出自對國際語言的需求,而她對服裝設計的相關知識早就從母親那邊學得淋漓盡致。

  不過,不同於她母親主要是專職於服裝設計,綺凌和我一樣對內衣情有獨鍾,她的志向是當個內衣設計師,打算一邊唸書學好外國語言、一邊繼續練習紡織,未來跟隨母親的腳步進入華綾的內衣設計部門裡頭。

  我以朋友和一個內衣控的立場支持她──因為綺凌的設計會參酌我的想法,尤其她偶爾還會靠人脈替我用便宜的價格弄到她們華綾的衣服,也時常和我討論時裝的概念,我個人對此不是很了解、但綺凌倒是對時尚相當敏感,我的穿搭有很大一部分是受她的影響和指導。

  雖說親密至此,但我倒是沒有讓她知道我的秘密。

  儘管綺凌是個大膽直率的女孩子,不過……這樣的性癖怎麼說都有點……就算不提綺凌願不願意接納這樣的朋友,我自己也沒那個恥力說出口吧。

  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不敢輕易告訴別人的秘密,一直以來都悶在心裡,長久下來時常就守著那樣的秘密一路到進入棺材裡,緊擁在懷裡的心願、最終難免淪為遺憾。

  曾經,我也以為自己會這樣孤單地終老,即使有幸結識戀人,也永遠無法企及這樣符合我渴望的完美愛情。

  ……直到我遇見了小旭。

  這一個月以來的發展如夢似幻,即使至今都還令我有種不切實際的迷茫感;然而,每天晚上洗澡的時候,看見鏡子裡頭的我脖子上的銀白項鍊,我總會不自覺地輕輕伸手摩娑、然後懷念起脖子上箍著項圈的感覺。

  想起那條雙縛的項圈,我忍不住又曖昧地笑了。



  「妳喔,對方是何方神聖啊?笑得這麼甜蜜,害我連嘴裡的蜜糖吐司都快沒味道了。」綺凌垂下手裡的叉子,揶揄地伸出左手戳了戳我的臉:「嘖嘖,交了一個男朋友,連臉頰都變得水嫩啦,這就是愛情的滋潤嗎?」

  「嘿嘿,羨慕的話妳也去交一個啊,憑妳的話應該是手到擒來吧?」我笑著任憑她的手指鑽著我的臉頰,逕自啜了口飲料。

  「啐,才不要咧,交男朋友這種事寧缺勿濫的好不好,而且我現在這麼忙,哪有時間談戀愛啊。」綺凌搖了搖手指:「倒是妳怎麼這麼突然就交到男朋友了?也沒看妳跟誰搞曖昧啊,之前也沒聽妳提起過,這麼突然就多了個男朋友,還完全沒事先告知我,到底有沒有我把放在心上啊?哼。」

  「妳鬧什麼彆扭啊,我想說給妳個驚喜嘛,而且妳還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哼,妳親口說跟我自己問感覺不一樣嘛。」綺凌噘著嘴:「所以對象是誰啊?班上的?學校的?我認識嗎?」

  「妳不認識,我跟他是網路上認識的,算是網友。」

  「網友?網友還送妳這樣的項鍊喔?雖然看起來不是Tiffany那種水準的高檔貨,但品質還不錯耶,應該也幾千塊跑不掉吧,妳確定人家不是想騙妳的凱子?」

  「不是啦,人家是個好孩子,才沒妳想得這麼陰險下流呢。」我白了綺凌一眼,心底卻升起一種莫名的情緒。

  自己的男朋友被人家質疑,就是這樣的感覺嗎?

  令人有點不爽呢。不僅是有種連帶地自己也被質疑的不舒服,更多的是──不能忍受別人汙辱自己的戀人。

  ……我果然是戀愛了嗎。

  「好孩子?對方年紀比妳小喔?天啊妳竟然談姐弟戀喔!?」

  「我大了他九個月吧。」我算了算,說起來小旭的生日在暑假末呢:「算是姐弟戀啦,不過其實差距也沒那麼大,只是他跟我一樣,有孩子氣的時候也有很成熟的時候啊,算是互相包容啦。」

  「好吧,不過怎麼認識的啊?PTT嗎?」

  「呃……不是,不過算起來,也算是在網路論壇上認識的吧。」我思考著該怎麼解釋才聽起來合理:「嗯……我們是在一篇文章的討論底下認識的,因為想法很合,就乾脆私下一起討論,聊著聊著就加了好友,後來聊久了發現很合得來,見過面又都看對方蠻順眼的,多見幾次面之後就決定交往了。」

  「真難想像耶。」綺凌並不是動漫迷,所以對同人圈沒有接觸,對交網友這檔子事也就抱持著局外人的心態:「啊是誰提交往的啊?」

  「我。」我舉手,以自信的笑容迎上她詫異的眼光。

  「看不出來耶,我要對妳刮目相看了香穎。」綺凌嘖嘖稱奇的語氣:「啊你們交往多久了?」

  「嗯……認識四個多月,交往差不多一個月吧。」我托起脖子上的銀鏈──他親手為我戴上的項圈──說:「這個是那時候他送的禮物。」

  「交往就送禮物?還真殷勤,對方該不會是個呆頭呆腦的二愣子吧。」綺凌半信半疑的表情。

  「才不是呢。」我苦笑,果然沒這麼好說服。

  實在很難解釋耶,我跟小旭的關係。

  不過,畢竟我們光是能夠在這星球的茫茫人海裡邂逅彼此,就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氣了,要不是遇見了小旭、說不定我到死都沒有機會讓任何人滿足我這個淫蕩的靈魂呢。

  既然難以向他人言說,不如就將之隱藏起來,成為只屬於我與小旭的秘密吧。

  這也是、束縛(羈絆)的一種吧?




  「好啦不笑妳了,欸,妳知道浴衣祭嗎?」

  「臺北地下街的那個嗎?」我挑眉,想起最近噗浪上親友們的熱烈討論。

  對耶,還沒有和小旭提起這件事呢,他是唸日文系的,對浴衣祭應該很有興趣吧?

  「妳知道啊?其實我也是碰巧聽我媽的朋友提到的啦,她跟我媽都是服裝系畢業的,現在在開日式服裝店,所以也有經手和服、浴衣之類的,臺北地下街這幾年開始辦起了浴衣祭,聽說也有跟她們合作,我想說妳對日本文化好像很有興趣,果然妳自己的情報也很快啊。」

  「好說好說。」坦白講,我也不是一個很正式的動漫迷,只是對這個圈子稍有涉獵、也對日本文化很有憧憬而已,但相比起我那些自組社團、甚至會出本的親友,我就顯得很弱小了。

  「欸,所以妳要去嗎?有需要我提供妳浴衣嗎?我媽她同事找我去幫忙,所以我到時候兩天都會去,妳有需要的話我可以幫妳。」

  「不用了,我去年就有去過了,浴衣也已經買好了。」我露出老謀深算的笑容。

  「動作真快,那就不特地替妳準備囉。那妳男朋友咧?妳們倆要去約會嗎?」

  「我男朋友是唸日文系的,妳說呢?」

  「哎喲,好閃好閃喔,我的眼睛~~」

  「妳瞎了我可是不會負責扶妳離開的喔。」我哈哈大笑。

  「哼,有了男友就不要閨蜜啦?妳這沒良心的女人。」綺凌瞪了我一眼,旋即又笑了出來:「不過恭喜妳啊,笑得青春洋溢的,看來應該很幸福吧。」

  「是很幸福沒錯。」糟糕,自己說這種話竟然有點害羞……

  「幸福就好,那就祝妳順利啦,有什麼問題儘管跟姐姐講啊,我會大力恥笑妳的哈哈哈!」

  「妳才是沒良心的女人吧!」



  ……「我男朋友」這四個字脫口而出得很順,我剛剛還真沒注意,反應過來的時候才發現,這四個字說出口竟是如此地令人不好意思,同時卻又讓人覺得心頭暖洋洋的、彷彿什麼被填滿了的感覺。

  真是不可思議啊、談戀愛這種事。

  雖然我們的戀愛開始得如此奇妙而特別,但是……只要我們兩個人都幸福著,就沒有任何人能懷疑我們的愛情了吧?

  這樣依賴著彼此、佔有著彼此、支配著彼此、束縛著彼此……

  想起小旭的模樣,就令我春心蕩漾呢。




  我微微一笑,記下今晚要和小旭提起浴衣祭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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